达米安手无寸铁。
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幽深黑暗的古老廊道,一步一个趔趄,险些扑倒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。直行板甲咣当咣当,脚底铁靴此刻宛如千斤铁镣,狠狠地咬合他的足部,没有丝毫仁慈。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的神经末梢传来,汇聚成痛苦的奔流,冲刷着他受尽折磨的灵魂。他已不堪重负,此刻只想着逃走。逃啊,逃啊,逃出阴森的城堡,逃过漆黑的长廊,逃离那副黑色盔甲的魔掌!
快逃啊。
把铁靴挪出廊道仿佛花了整整一万年。当达米安挤开木门,爬上高塔,终于见到暗云密布、不见月光的夜空时,一道闪电从天而降,宛若天罚,吓破了这可怜人的胆。他立即跪倒在地,嘴里喃喃自语着祈求宽恕,直到随后轰鸣而来的雷声充斥双耳,将更深的恐惧灌入他脆弱的心灵。五感业已成为累赘,每一处新近感知到的信息都可能成为达米安崩溃的下一根稻草。他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。他只想逃。
无路可逃。
方才被匆匆挤开的木门瞬间爆裂成无数碎片。黑色盔甲的沉重脚步缓缓逼近,钢铁与岩石相互碰撞的闷声将达米安的听觉重新唤回。达米安惊惧地望向黑色盔甲那看起来深不可测的面甲缝隙。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看不见。只有目不可及的黑暗与别的什么东西,别的,混杂着血腥味与铁锈味的,言语无法尽述的鲜血与幽暗之物。这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贪婪地审视着这孱弱的灵魂,看起来只需一口便可将其全吞下肚。不,达米安不无惊恐的想到,他什么都不要,我的一切在他看来什么也不是。他既不渴望凌驾于我之上的绝对强权,也不贪图置我于炼狱之中的快感。我与他的区别比蝼蚁和巨象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得多。
他只想要死亡。
黑色盔甲快走到达米安面前了。那庞大躯体在摇曳火把的微光下映出三倍其身高的影子,阴影伴随火光的明灭而闪烁。死亡的阴影步步迫近,毫不留情地笼盖达米安全身。猫鼠游戏结束了。高塔之上,苍穹之下,猎物已然无处可逃。死亡正迫不及待地攫取猎物渺小的灵魂。
“我将是最后一个,而你将是第一个。”死亡的代言发话了。达米安终于意识到,黑色盔甲实际上是活物。
带来死亡的活物。
“不,不!还有其他人,我可以告诉你,求求你,求求你……”
铁拳一记直塞,猛地击碎了达米安的面甲。钢铁碎片在空中划出猩红的弧线,直至曲线终点与地面触合。达米安仰倒在半空中。一时间,他以为自己已经飞跃天际,飞出高塔,飞离这恐怖的梦魇。
下一秒,身体落地。石头并不欢迎这天上飞来的区区血肉,遂用猛烈的碰撞反抗强加的压力。达米安沉重地瘫倒在地,四肢已不受他驱使。他的脸血肉模糊,钢铁和皮肉的碎片掺杂在一起,绘成骇人的画卷。死亡将至,而它的猎物终于自知。
铁手紧紧钳住了达米安的喉咙,将其举出高塔边缘。他徒劳地锤击黑色盔甲的手臂,腾空的双腿向下狠命蹬动,仿佛这样就能避免与死亡的直接接触。然而死亡无情,它的主人更是沉溺于杀戮的狂喜。
“给父亲带去我的问候。”黑色盔甲拧死了铁手。达米安感到自己的喉骨一一碎裂。他试图张嘴呼吸,但只有几丝气流穿过血肉与钢铁的间隙,无助地抵达胸腔。两颚开开合合,四肢挣扎渐渐平息。意识在远去,死亡在迫近。
铁手松开了。达米安听见自己喉头的咔吧声、黑色盔甲里传来的冷笑声、遥远天际的枭叫声。
他听见耳畔疾风簌簌掠过。
他听见血肉捶击大地的沉闷回响。